她起了床,我拉着她在田间地头流连。掏茶树枝里的麻雀蛋,摘刺腾上的小果实,到爸妈做活的地头跟他们闲扯,采地里的野葱,拾树林边的野蘑菇,干柴火……
她脸上,有了些笑容。但沉默的时候,眼里就有仇恨一样的东西,看得我害怕,那时的我只觉得有些害怕,并不懂得那眼神叫仇恨。
5.
过完那一年,她正式告别了家里人,带了行李和路费,外出打工去了。她去的地方,是那个救她的男人的家乡,这是后来她写信回家我们才知道的。听我妈说,她并没有找到那对狗男女,也没有再找,因为她遇到了真正对她好的男人。
她偶尔会寄一叠明信片回来,注明是给我的。那些明信片,是在村里的小商店是买不到的,质量好,图案新鲜,也让我在同学里炫耀了好几番。
然后,信就变少了。那时家里也没有装电话,便慢慢失去了她的音讯。奶奶常常唠叨,这个死女子,一直都这么六亲淡薄,也不回来看看,把这个老娘都忘记了。
奶奶又这样唠叨了两年,她仍然没有回来,只来了一次信给爸妈,说是嫁了。我们照着那个地址再写信去,一直没有回音。
直到三年后,奶奶去世,我们照那个地址发了电报,她带着那个嫁了的人回来了。那时的我,上初中二年级。她看上去老了很多、黑了很多,但没怎么瘦下来。她的丈夫很老实,憨憨地笑,很高大,很土气。
我们之间变的真正陌生了起来。她好像有些市侩了,会跟爸妈讨论关于奶奶的遗物和家产,还有安葬费的问题。然后他们拿了一小部份钱出来,爸妈并没有找她要这部分钱,她却非要给。还说本来带了更多,却在火车上被人偷了去。
我感觉里的她,变的不再温婉不再脱俗了。
她仍然会对我笑,把我介绍给她那个憨憨的老公,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侄女,学习成绩好,长的乖巧……
我看出他们经济上的窘迫,但她极力不想表现出来。她的衣服不漂亮,很廉价,露着线头。没有化妆品,也没有什么让我们觉得稀罕的礼物。
后来长大的我才懂得,她当时只是自尊心太强,不想让家里亲人担心和同情。而后来的我,自尊心也强得如同她一样。
最后,她上了阁楼,打开她锁住的大箱子,把那些书全部交给了我。还有一些写在草纸上的稿子,诗歌,散文,还有半成品的小说。
6.
她走后,我花了几天时间呆在她的阁楼上,看那些她曾经写下的稿子:
“我是一株玉米棒子
躺在农家的楼板上
被烟熏,被火燎
然后等到冬季
做他们的碗中餐
……”
那些小说里,大多用了第三人称。但我猜,那些故事,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。那样纠结疼痛的爱情关系,在年少的我心里,早早写下一个叫“沧凉”的词。